標題: 蘇格拉底《對話錄》歐西佛洛(Euthyphro)何為敬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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哈佛哲學課第二課 徹底改變你看待世界的方式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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當然,古往今來,人們都試圖在這一問題上給出合乎邏輯的完美回答,其中最普遍認可的一個回答是:既然上帝是全能的,那麼「不能舉起」理所當然是毫無意義的條件。任何形式的回答都指出這個問題本身就是矛盾的,就像「正方形的圓」一樣。這種解答你能夠認可嗎?
哲學語言:人在符號中存在凡有人類的地方就會有語言。世界上到底有多少種語言呢?據德國出版的《語言學及語言交際工具問題手冊》說,現在世界上查明的有5651種語言。在這些語言中,約有1400多種還沒有被人們普遍承認是獨立的語言,或者是正在衰亡的語言。很顯然的問題是,說不同語言的人之間的交流必然會出現各種各樣的偏差,於是就有人希望出現一種全球性的語言,這種願望在古巴比倫時期就出現了。
《聖經》中記載,諾亞及其家人靠方舟逃過洪水大劫之後,天下人都講一樣的語言。諾亞的後代繁殖得越來越多,遍佈地面,他們在往東邊遷移的時候,在示拿這個地方遇見一片平原,於是在那裡住下。因為在平原上,用作建築的石料不易得到,他們就發明了製造磚的方法,將泥做成方塊,再用火燒透,拿磚當石頭,又拿石漆當灰泥,建造起繁華的巴比倫城。
人類為自己的業績感到驕傲,決定在巴比倫修一座通天的高塔來傳頌自己的赫赫威名,並作為集合全天下弟兄的標記,以免分散。因為大家語言相通,同心協力,通天塔修建得很順利,很快就高聳入雲。
上帝當然不允許凡人達到自己的高度。他看到人們這樣統一強大,心想,他們語言都一樣,如果真修成宏偉的通天塔,那以後還有什麼事幹不成呢?上帝曾把希望具有他那樣智慧的亞當和夏娃趕出伊甸園,又用劍與火看守生命樹上的果子,不讓人分享,今天他要再一次制止人類接近自己的狂妄舉動。於是,上帝離開天國來到人間,變亂了人們的語言。人們各自使用不同的語言,感情無法交流,思想很難統一,就難免互相猜疑,各執己見,爭吵鬥毆。這就是人類之間誤解的開始,通天塔最終也就沒能建成。
一種語言也許就代表著一種世界觀,不同語言背景下的人看待這個世界的方式是不一樣的。「巴比倫之塔」就是語音「變亂」的意思。語言在敞亮世界的同時,也凝固了世界,統一的現實世界在語言的支配下支離破碎。
哲學也關注語言,但不像語言學本體研究那樣去探求語言規律並對語言現象作出解釋,而是從語言中觀察世界,得出關於世界的道理。在語言哲學家看來,研究語言就是研究思想本身。而思想則是人存在的標誌,所以,語言是存在的家園。
古希臘哲學從一開始就表現為一種語言學上的訴求,後來海德格爾通過對「存在」的追尋而實現了西方哲學的語言學轉向,形成了今天的語言哲學。在語言哲學家看來,語言便是存在的家園,實際上可能是最後的家園。語言的誕生象徵人類具有了精神的獨立性,為人類個體心靈的發展開闢了一條神奇的道路。人類的文明史,就是一部縱橫交錯的語言發展史。
德國哲學家卡西爾說:「人是符號的動物。」人通過符號向世界頒布意義,從而在本能世界之外建立起一個文化、符號的世界。隨著人類語言的物質符號——文字的出現,語言成為構成人類存在本質的一個重要層面。時至今日,我們仍然在進行著古巴比倫人進行的活動,建造著自己的「通天塔」。
隨著全球化的日益發展,國際之間的經濟文化政治交流愈來愈頻繁,對統一的語言和文字的需求越來越急迫。於是,殖民主義的附帶品——英語逐漸開始展現自己作為全球語言的一面。這一方面帶來了交流的便利,另一方面也帶來了其他小語言的消失,而由不同語言承載的思想性和存在性也隨之消失了。也許不會再有上帝來懲罰我們,但是我們親手毀掉了自己的存在。
哲學思維:蘇格拉底的追問蘇格拉底探討真理的方法很簡單,那就是對話,站在不同立場上的兩個人的對話。在談話的過程中,人們各自吸取對方的優點,在彼此不斷追問中揭示問題的本質。這種對話是辯證的、不斷向上提升的。
蘇格拉底在法院門口遇到歐西佛洛,歐西佛洛因其父親疏忽導致了一名工人的喪生,便打算以侵犯神的罪名到法庭控告父親。蘇格拉底瞭解事情的來龍去脈後,開始了與歐西佛洛的對話。
蘇格拉底說:「太好了,既然你對神非常崇敬,那就請你做我的老師,告訴我什麼是『敬』。」
歐西佛洛答道:「『敬』就是做的事情要讓神高興。」
蘇格拉底說:「那麼多神,應該讓哪一位神高興呢?況且神與神之間有那麼多恩怨,這個神高興的事,另外一個神不一定高興啊!」
歐西佛洛覺得蘇格拉底的話很有道理,他們繼續討論,蘇格拉底的每一句問話都是謙虛的,最後,歐西佛洛難以招架,只好說:「總之,敬神就是對神很好。」
蘇格拉底則說:「對神很好,是不是就像照顧馬一樣?你對馬很好,替它刷背、洗澡,目的是為了利用它為你拉車。這麼說你是在利用神嗎?」
歐西佛洛頓時啞口無言。在蘇格拉底的追問下,他感到自己並不知道什麼是敬神,又怎能用這個理由來控告父親呢,於是藉故離開了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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蘇格拉底《對話錄》歐西佛洛(Euthyphro)何為敬?


蘇格拉底

傅佩榮

西方哲學家能夠因應時代及社會實際的狀況,提出一系列新的概念加以理解與詮釋,因而一直都在延續進展之中。西方哲學為什麼以及如何有這樣的發展?蘇格拉底(Socrates469-399B.C.)是典型的西方哲學家,可以透過他來了解西方人的思考模式。
時代與思想背景
蘇格拉底是雅典人(注1,常被稱為西方的孔子(551-479B.C.),這是因為他們都開創了一個新的時代。這個時代並不是靠軍事或政治的力量所成就的,而是透過理性,對人的生命作透徹的了解,而引導出一種新的生活態度。
蘇格拉底可以說是無所不學,並以一種開放的心態學習各種知識,他先後研究過當時勢力最大的兩派哲學,就是自然學派和辯士學派。
自然學派
自然學派所研究的對象是自然(Physis,指有形可見並充滿變化的一切),也就是研究自然現象。雅典人居住在一個臨海的小城邦,因此非常重視航海。而航海必須注意天候氣象的變化,也就是天文學這門學問,所以,雅典人對於變化的感觸特別深刻,總覺得人生是無常的,那麼希望至少可以對自然界有多一點了解。
希臘人之所以能由神話時代過渡到哲學時代,就是因為他們開始懂得以理性探討宇宙人生的根本真相,而不再用神話或神的故事來解釋人間所發生的一切,包括自然現象、社會分工,以及人的欲望等。泰利斯(Thales624-547 B.C.)被稱為第一位希臘哲學家,就是因為他說了一句話:「宇宙的起源是水。」為什麼說了這句話就會成為哲學家?因為這是第一次有人用世界中的某元素來解釋世界的一切現象。這是一種以「一」來解釋「多」的思考模式,也就是用一個簡單的原理來說明複雜的現象,把萬物歸之於一個因素(注2,這種「以一統多」的方式就叫作哲學。換言之,哲學就是要求一個系統,試圖把整個宇宙、整個人生用一個概念來概括。
由此可知,希臘哲學首先出現的就是自然學派,也就是設法用自然界的元素,解釋大千世界的變化。然而自然學派演變到最後,必須隨著各種科學儀器的改善而不斷有新的發現。換言之,科學是永遠研究不完的。我們每年都可以看到新的諾貝爾物理獎、化學獎、醫學獎得主,但是卻不可能有諾貝爾哲學獎。這就說明了,哲學不像科學,不可能突然產生一種新的理論,讓所有人都覺得是一個新的成就,因為物質世界的研究和人類心靈的成長,是兩個截然不同的領域。
泰利斯是研究自然的哲學家,曾經預測過西元前五八五年五月二十八日的日蝕。由於他經常抬著頭觀察天象,有一天他走著走著,摔進了水井。跟在後面的女僕看到這種情形,笑他說:「你連地上都沒搞清楚,還看什麼天上呢!」這個故事相當適切地表達出當時人們對自然學派的批評。
蘇格拉底也有過類似的感受,他起初探討天上的雲、自然界的各種現象,卻發現這些東西不是他所能把握的,因為自然界的事物永遠都沒有定論。他最後說了一句話:「我的朋友不是城外的樹木,而是城內的居民。」所謂的「朋友」,在希臘文中代表了他所願意接近的對象,蘇格拉底既然把接近的對象轉向居民或老百姓,就表示他開始注意到人生哲學。不過,當時最有影響力的人生哲學,是辯士學派的理論。
辯士學派
辯士學派的英文是「The Sophists」,Sophist就是「有智慧的人」,因此很多人又將它翻譯為「智者學派」,這種翻譯事實上並不妥當。由於這一派的人專門用辯論的方式闡述自己的思想,所以將其翻譯為「辯士學派」是比較恰當的(注3。當時的雅典人認為自己是開化的民族,而其他的民族都是野蠻人,這是一種文化中心主義。
但是辯士學派的哲學家經常到處旅行,因而發現各地的奇風異俗。他們見多識廣,明白人間所有的價值都是相對的,就連法律也不例外,譬如對雅典人而言,殺人是一件罪大惡極的事,但對其他比較野蠻的地區而言,可能會覺得殺人是一件稀鬆平常的事情。因此,辯士學派認為「人間的一切都是相對的」。
辯士學派的代表人物普羅塔哥拉斯就(Protagoras)曾經說過一句名言:「人是萬物的尺度。」這句話表達出辯士學派的觀點,認為人類本身的判斷是宇宙萬物最後的標準。不過,由於下判斷的是「個人」,那麼個人與個人之間的爭議如何化解?
另一位辯士學者高爾加斯(Gorgias)的說法更為偏激,他作出了以下的結論:第一,天下沒有任何東西存在;第二,即使有東西存在,也不能被我認識;第三,即使我認識了,也不能告訴別人。依此推論,還可以加上一句:第四,即使我告訴別人,別人也聽不懂。這樣一路下來,等於是否定了任何溝通的可能性,也否定了教育。
在實際的生活中的確如此:我對你說的話是我自己所了解的,但是你聽了之後所了解的,難免會跟我想要表達的意思產生差距。由此可知,人活在世界上,要和別人溝通、建立共識,確實困難重重,而辯士學派即因此而主張沒有絕對真理。換言之,辯士學派的目的是要打破許多固定的觀念,使得一切都變成了相對主義,而相對主義最後恐怕就會淪為懷疑主義,也就是懷疑所有的一切(注4
思想方法的特色
蘇格拉底對自然哲學和辯士學派這兩種極端都抱著批評的態度。他知道人生是在具體的實際生活中度過,因此若是只研究自然,就會忽略了人生;然而,探索人生時,卻找不到真理。那麼應該怎麼辦?這就是蘇格拉底必須面對的問題。因此,如同之前指出的,蘇格拉底的老師是整個時代的風氣,所有過去的哲學思想都變成了蘇格拉底學習及了解的材料。
雅典被稱為西方文化的冠冕、西方文化的搖籃,這是因為雅典人在文化上的成就受到高度推崇。蘇格拉底身為雅典人,自然也具有一定水平的知識。蘇格拉底經歷了兩大戰爭,亦即波斯戰爭(波斯進攻希臘城邦,最後希臘以寡擊眾獲勝)與伯羅奔尼薩戰爭(雅典和斯巴達爆發內戰)。這是雅典由盛而衰的關鍵時期(注5,整個時代的變化也使他不得不發展出一套完整而充實的人生觀。
對話的方式
要了解蘇格拉底的思想,首先就要了解他所使用的方法。蘇格拉底的方法簡單說就是「對話」(dialogue)。
蘇格拉底從來不作公開演講,他認為若要探討真理,應該由兩個人進行對話。兩個人有各自的立場,一個代表正方,一個代表反方,談到最後變成「合」。「合」代表各自吸取了對方的優點,再往上提升。然後再以其為正,尋找另一個反,繼續談下去。這種對話就像是辯證(dialectic)的方式,不斷向上提升。而蘇格拉底的學生柏拉圖後來參考他的對話方式,以蘇格拉底為主角,推演寫成了名傳千古的《對話錄》。
蘇格拉底在對話中常使用到反詰、辯證、歸納的方法。反詰法就是在對話中不斷反問、不斷追問。辯證法則是當別人提到一個觀點的時候,請教他此觀點的反面能否成立,正反兩面綜合起來再往上提升。如此不斷地提升,到最後會發現,真正的結論往往是有所保留的,因為不可能找到一個完全客觀超然的立場或角度,可以作成最後的結論。這就好比阿基米德(Archimedes,約287B-212B.C.)說的一句話:「給我一個定點,我可以移動整個世界。」但我們知道在這個世界上不可能找到定點,所有的定點都是相對的,因為即使是地球,也不斷在轉動著。
這種辯證法說明了,人的心靈要永遠保持開放,才能往上提升。人年輕的時候,往往覺得自己看到什麼就是什麼,這樣就太過執著了,我們應當想可能還有自己所沒有看到的部分。就算我們今天過這樣的生活,也必須給自己保留一個還有其他更高境界的可能,在還沒有到達那個境界之前,不應該先去否認,或者懷疑它。如此一來,生命才有繼續發展的空間。
歸納則是從個別的事物中尋找出共同概念,亦即藉由歸納法可以找到某個概念的定義。舉例來說,我現在問:「你能不能告訴我誰是正直的人?什麼樣的法律叫作正直的?那個國家是正直的?」這些問題都回答出來以後,繼續問:「什麼是正直呢?」這就是歸納法。若我們知道什麼是正直的人、正直的法律、正直的國家,就可以歸納出「正直」為何,亦即透過歸納法找到定義。
蘇格拉底的對話
舉一個《對話錄》中的例子,說明蘇格拉底如何與他人對話,這種對話造成全城騷動,也造成他在思想上對雅典人的衝擊。
蘇格拉底晚年時,得罪當時社會上一些有權勢的人,結果被控告「腐化雅典青年」和「對神不敬」。他接到傳票後,一大早就到法院門口等待審判開庭,好像在等待他的命運一樣。蘇格拉底在法院門口時,一個四十幾歲的人走過來。這個人對神學相當有研究,名為歐西佛洛(Euthyphro)。歐西佛洛看到蘇格拉底,上前說:「先生,你怎麼跑到法院來了?你這麼溫和應該不是來告人的吧?」蘇格拉底回答:「我是被告的,你又是來做什麼的呢?」歐西佛洛說:「我是來告人的啊!」蘇格拉底接著問:「你要告誰?」歐西佛洛回答:「我要告我爸爸。」蘇格拉底一聽感到很驚訝,又問:「你為什麼要告你爸爸?」歐西佛洛回答:「因為我爸爸侵犯神的權利!」
原來歐西佛洛的父親是一個地主,夏天的時候從外地請了一個工人到家中做工。這個工人和家中的長工起衝突,把長工打死了。歐西佛洛的父親身為主人,於是命人把這個外來的工人捆綁起來,丟到山溝裡,再派人到戴爾菲神殿去求籤。當時的希臘人認為只有神有權利判決犯錯者應該接受何種懲罰,一般人是不能擅自作主的。然而,在接到神的旨意之前,這個工人就凍死了。歐西佛洛對於父親因為疏忽而讓工人死掉感到非常生氣,認為這侵犯了神的權利。
蘇格拉底了解事件的來龍去脈之後,開始與歐西佛洛對話。他說:「太好了!既然你認為自己對神非常崇敬,要維護祂的權利,那麼請你作我的老師,解除我的疑惑、啟發我的智慧,讓我知道什麼叫做『敬』(以前只對神用敬)。因為我被控告的兩大罪狀,其一是腐化雅典青年,其二就是對神不敬。」歐西佛洛聽了以後回答:「『敬』就是做的事情讓神喜歡啊!」蘇格拉底接著問:「可是神有這麼多位,應該讓哪一位神喜歡?神與神之間有這麼多仇恨、鬥爭,一位神所喜歡的,另一位神不見得會喜歡啊!」歐西佛洛聽了,覺得很有道理。
的確,一件事情的好壞不能決定於神喜不喜歡,而應該決定於事情本身是否正確。換句話說,如果我們做的事情是正確的,神就一定要喜歡,因為神的本性不能喜歡壞的事,也不能不喜歡好的事。由此可知,一件事情的好壞是內在的,不是全由神來決定的。
如此一來,蘇格拉底就把焦點轉移了。他們繼續討論,蘇格拉底的每一句話都是很謙虛的:「請你回答」、「請你說明」、「請你告訴我」,問到最後,歐西佛洛簡直難以招架,於是乾脆說:「總之,敬就是要對神很好!」蘇格拉底聽了就問:「所謂的對神很好是不是就像照顧馬一樣?你對馬很好,替牠刷背、替牠洗澡,目的就是為了要利用牠來替你拉車。那麼你也是在利用神嗎?」歐西佛洛啞口無言,發現自己原來根本不知道什麼是敬,又怎麼能夠用這種理由來告自己的父親?因此就藉故離去了。
這是一個很典型的對話實例。蘇格拉底走在街上遇到了人,就會問他:「你今天發生了什麼事?我們來聊聊天吧!」和蘇格拉底聊天必須很小心,因為對方只要在言談中說了一個概念,蘇格拉底就會針對那個概念不斷追問,一直問到他答不出來為止。譬如:若你稱讚某人很勇敢,蘇格拉底就會問「何謂勇敢」,最後你會發現原來自己根本不知道什麼是勇敢。
這種例子幾乎在每一篇《對話錄》裡面都會出現。許多人在開始與蘇格拉底對話時,無一不是信心滿滿,認為自己很有知識,最後卻會發現自己原來是如此無知。後來有一個學生受不了蘇格拉底,趁著酒醉時告訴他:「你好像海中的黃鯛魚(注6一樣,任何魚碰到你都會被電得麻痺,人們與你談話就會覺得自己是如此的無知!」蘇格拉底聽了以後回答:「如果我是因為自己有知,而指出你們的無知,那是我不對。但請你不要忘記,我自己也是無知的!」
由此可知,蘇格拉底作為一個老師,從來不教導別人什麼知識,而是不斷地告訴別人,他們所以為的知識其實都只是假的知識。若不先破除假的知識,怎麼可能擁有真的知識呢?真的知識必須由內而發,由主體覺悟而生。
據說蘇格拉底的母親是一位助產士,專門協助別人分娩嬰兒,而蘇格拉底則認為自己也好似心靈上的助產士,要協助別人生出智慧的胎兒。換言之,智慧是必須由自己覺悟而生,不能由別人給你。別人所能給的只是可以表述的知識,這種知識沒有太大的價值,因為我們不會去實踐。真正的智慧是自己覺悟與體驗到的,所以能夠引發實踐的動力,並且終其一生堅持不移。 
知識就是德行
蘇格拉底認為「知識就是德行」。他認為如果一個人了解什麼是德行,必然會喜歡德行。但是,為什麼很多人明明知道自己做的事是錯的,卻仍然去做?舉例來說,如果詢問銀行搶犯是否知道搶銀行是錯的,相信他們的回答都是「知道」。那麼,既然知道搶銀行是錯的,為什麼還這麼做?這是因為他們認為「搶銀行會對自己有利」。這說明了,這些人其實並沒有真正了解「搶銀行是錯的」。說得更明白一些,一個人在做壞事時,他認為自己知道這是壞事,事實上他並不是真的知道,只是自以為知道,因為當他在做這件事情的時候,事實上是在想:「惡啊,請你做我的善吧!」
以作弊來說,許多人都知道作弊是壞事,但考試時卻照樣作弊,為什麼?因為他們認為這麼做對自己比較有利。由此可知,這些人實際上並沒有真的了解什麼是壞、什麼是惡,而把惡看做是善了。
對蘇格拉底而言,一個人如果真的了解什麼是惡,會避之唯恐不及,又怎麼可能去做?相反的,一個人如果真的知道什麼是善,當然也會迫不及待想接近它。換言之,一個人如果認知了真正的善惡,就會自然且必然地行善避惡。之所以有這麼多人沒有行善避惡,就是因為他們未能認知真正的善惡。
明代哲學家王陽明也曾說過類似的話,他說:「知是行之始,行是知之成。」由此可知,真知必然能夠實踐,之所以未能實踐,就是因為缺乏真正的理解。
生平大事
最有智慧的人
蘇格拉底有一個學生很調皮,特地前往戴爾菲神殿求籤,請示神明誰是雅典最有智慧的人,結果答案是蘇格拉底。這個學生欣喜若狂,跑去告訴蘇格拉底。蘇格拉底聽了卻相當不以為然,他為了證明自己不是最聰明的人,就帶了一群學生去訪問當時社會上著名的權威人士。
蘇格拉底首先訪問了政治家。因為政治家身負領導城邦走向未來的重任,所以應該徹底了解人生的真相、人生的幸福,以及人生應該如何規劃。然而,當蘇格拉底請教這些政治家「人生真正的幸福為何?」時,卻沒有一個人答得出來,最多只知道要讓社會治安好一點、經濟繁榮一點、國民所得提高一點等。然而,這些怎麼能稱做是人生的幸福?人生的幸福必然要能夠告訴我們人生的意義何在、對生死如何理解,對於人間的災難、痛苦、罪惡、不義要有怎樣的看法,了解這些之後才能夠談論人生的問題!
接著,蘇格拉底訪問了詩人。古時候的詩人代表了創作者,因此從荷馬以降的悲劇作家都算是廣義的詩人。詩人在當時的影響力相當大,許多年輕人都會熟讀詩人的作品,他們也被稱做年輕人的老師,因此蘇格拉底就請教他們所寫的作品具有什麼涵義。然而,這些詩人卻無法清楚解釋自己的作品,因為許多作品的產生都只是受到靈感的啟發,而不是經過理智思考。
最後,蘇格拉底訪問了科技專家。當時科技專家的社會地位相當高,他們要造軍艦、城邦,所以應該知道什麼是真理、什麼是真相。結果,發現他們也不了解真理為何,因為他們都是按照既有的藍圖去建造東西,並不了解背後的原理。
蘇格拉底於是作了一個總結:神認為他最有智慧,是因為他比別人多知道一件事,那就是「我是無知的」,而別人連自己無知都不知道。
被人誣告,為己辯護
這三種在當時社會上最有權威的人,都因為與蘇格拉底的一番談話而感到尷尬與憤怒。他們認為雅典的年輕人本來相當謙虛,但是經過蘇格拉底教導以後,變得很驕傲,認為這些權威人士根本什麼都不懂,因此控告蘇格拉底「腐化雅典青年」和「對神不敬」(注7
蘇格拉底上了法庭之後,一個人面對五百零一個人組成的法官團。當時蘇格拉底已經七十歲,法官中大多數都是他的晚輩。在這種情形下,他原本應該很容易獲得同情而被判無罪的,但是蘇格拉底特立獨行,坦然面對審判,沒有請人替他辯護,而由自己為自己辯護。這一段精采的過程,記錄在柏拉圖所著的《自訴篇》中。
蘇格拉底在法庭上侃侃而談,不但沒有為自己求情,還詳細說明自己到處與別人對話的理由。他告訴法官團:「你們都希望我從此不要再和任何人對話,但是我不能這樣做,因為我要聽的是神的命令,而不是人的命令!我負有神的使命,我活著就是為了要實現神所託付的使命。因此,如果你們讓我活著,我見到任何人還是要問:『朋友,你是雅典公民。雅典是最偉大的城市,以智慧和強盛馳名遠近。可是你只顧在多賺財富和博取名聲與榮耀方面用心,對於內心的修養和真理,以及怎樣使靈魂更趨完善等問題,卻置之不理,難道你不感到羞愧嗎?』」法官團聽到一個被告講出這樣的話,當然非常不悅,認為自己原本是要審判蘇格拉底的,結果卻反過來被教訓一頓!
蘇格拉底本來是要為自己辯護的,但是他所說的話卻讓法官團深覺反感,因此最後以兩百八十一票對兩百二十票,被判有罪。法官團問蘇格拉底想接受什麼懲罰(注8,結果他回答:「對我最大的懲罰,就是把我供養在國家英雄館,不讓我在街上與人講話!」法官團聽到這種回答會有什麼反應?他們一怒之下以更大的比數(相差八十票)判了蘇格拉底死刑。因此,蘇格拉底的一生最後以死刑做為終結。
獄中討論
蘇格拉底在監獄中等待死刑的時候,正好碰到雅典的「聖船」儀式開始(注9,在一個月內不准殺人。這一個月當中,蘇格拉底其實有很多機會逃獄,而且他的朋友、學生,包括柏拉圖在內,都把錢準備好了,只要蘇格拉底一點頭,立刻可以潛逃。然而蘇格拉底卻堅持不逃獄,他說:「我身為雅典公民,一定要遵守法律。法律以不義的方式判我有罪,但我不能因此而反抗法律!」由此可知,蘇格拉底的為人有自己的風格。
待在監獄中這一個月,每天都有朋友和學生來探望蘇格拉底。他們經常與蘇格拉底談著談著就忍不住哭泣起來,因為他不久就要死了。這時,蘇格拉底卻安慰他們:「你認為死亡很可怕嗎?」別人於是請教:「什麼是死亡?你為什麼不怕死?」蘇格拉底於是回答:「死亡只有兩種情況:第一,死亡就好像是無夢的安眠,這是求之不得的!第二,死亡就是前往一個過去的人所去的世界,所以我死後去到這個世界,可以跟很多人見面,這很好啊!」
經過蘇格拉底這樣的解釋,死亡似乎沒什麼好怕了。一般人對死亡感到恐懼,是因為他們對於死亡有各種可怕的想法,認為死亡是一種恐怖的情況,而蘇格拉底是一位理性的哲學家,可以從思考來化解疑惑。
死亡的期限到了,蘇格拉底必須喝下毒酒,離開世界,他甚至還詢問獄卒喝了毒酒之後的反應會如何,想先有心理準備。獄卒聽了十分驚訝,因為一般的犯人都會不斷咒罵、怨天尤人,從來沒有一位犯人像蘇格拉底這般溫和有禮。
蘇格拉底喝下毒酒,交代朋友幫他獻一隻雞給醫神,就離開了人間。希臘時代有個傳統,當一個人從長久的疾病中復原之後,必須獻給醫神一隻雞。由此可知,蘇格拉底將死亡看作是痊癒!換言之,靈魂與身體一起活在世界上的時候,是處在生病的狀態,而身體的死亡讓靈魂得到了痊癒。這種思想指出,人活在這個世界上就是在準備死亡、練習死亡(注10,因為死亡能夠使我們的身體消失,而生命的本質(靈魂)由此擺脫物質世界的牽絆,不會再有各種欲望,妨礙真正的自由了。蘇格拉底死後,柏拉圖讚歎:「他是這個時代最正直、最明智、最善良的人!」
生命內涵
關於蘇格拉底的生命內涵,可以歸納為三個部分說明:追求真理、肯定傳統、內心之聲。
追求真理
追求真理是西方哲學家共同的目標。真理就是真實存在之物,此物與客觀的命題或知識不同,而是「真實」本身。在希臘時代,真理的英文叫作discover,亦即「發現」的意思。希臘人認為所有的一切都被蓋子(cover)蓋住了,有時是因為外在事物本身被遮蔽,有時則是因為我們自己的眼睛蒙上了一層紗,自己戴著有色的眼鏡來看這個世界,所看到的當然與真實有所差距。
人生也有各種遮蔽,一個人在什麼環境成長、接受何種教育、父母親灌輸了什麼樣的觀念,都會讓他有所遮蔽。如果想要發現真相,就須去除這些遮蔽。蘇格拉底之所以不斷讓別人覺察自己的無知,就是為了幫助他們去除遮蔽,因為他們自以為擁有的許多知識,往往都是假的知識。經過與蘇格拉底的談話之後,就能破除這些假的知識,這也就是把遮蔽去除。去除了遮蔽,人才可能發現真正的存在。
蘇格拉底一生都在追求真理,心中充滿了對於存有(Being(注11的嚮往,所以基本上他對於每天變化的一切並沒有太大的興趣。這種特質在他的學生柏拉圖身上表現得更為明顯,柏拉圖一生所追求的都是無法透過感官,而必須透過理性才能掌握的真正的存在,稱為「理型」(Idea(注12。這等於是要人減少感官的作用,增加理性思考的運作範圍,因為只有理性才能夠幫助我們掌握到真實。
人活在世界上,因為有身體,所以永遠不可能獲得真正的智慧。哲學之所以叫作「愛好智慧」,就是因為人只能夠愛好智慧而不能夠得到智慧。身體使理性無法進行純粹的運作,而必須藉助各種感覺的官能。由此可知,身體就好像是障礙一般,我們要儘量減少它對心靈的干擾,讓心靈作主人,而身體則是心靈的輔助工具,用來幫助主人完成它真正的目的。
肯定傳統
哲學家即使懷疑一切,也是以此為方法,而不是以此為結論。蘇格拉底認為我們對傳統仍然要有基本的尊重,他公開宣稱:「我希望你們和我年輕的時候一樣,在還不能夠獨立思考、獨立判斷以前,能夠遵守兩樣東西,一個是城邦的法律,一個是城邦的信仰。」這也就是說,一個人在尚未成年、還不能由自己作出決定之前,必須遵守法律,並且信奉祖先的傳統宗教。
法律是最低限度的道德要求,而信仰則是對人生所作的高標準的要求,二者都是社會重要的傳統資源。因此,遵守法律和信仰,可以化解很多人生的問題。這也是為什麼蘇格拉底明明可以逃獄,卻仍然選擇遵守法律的原因。至於追求真理,則必須等到有了獨立思考的能力之後比較適合。
或許有人會問:「如果法律是有問題的,該怎麼辦?若是被人誣陷,還是要遵守法律嗎?」這其實不是一個大問題,只要能夠遵守程序正義,知道現在這些人判了一個無辜的人有罪,將來歷史則會判他們有罪,也就能坦然以對了。
內心之聲
蘇格拉底接受審判的時候特別提到一點:「我從年輕的時候就開始有一種特別的現象,亦即每當我要去做一件不該做的事情時,內心都會出現一個聲音叫我不要做。」蘇格拉底稱這個聲音為代蒙(Daimon(注13,一般翻譯為「精靈」。這個精靈有一個特色:它一向只說「不」,而不說「是」。換言之,只有當人要去做不該做的事情時,精靈才會出現,告訴你不可以,其他時候則不會發聲。
這種說法聽起來很玄,其實並不難了解。就像我們常說:「做這件事,會讓我良心不安,很不忍心。」事實上,所謂的「不安」、「不忍」,即和蘇格拉底所要表達的意思是相似的,只不過蘇格拉底用一種非常具象化的方式來描述他的良知。
沒有人可以證明蘇格拉底是否真的聽到了精靈的聲音,因為其他人無法聽到這個聲音。但是從他的說明中,我們可以清楚了解,他所指的其實就是良知。精靈永遠只會說「不」,換句話說,當一個人在做該做的事情時,精靈不會有反應,因為人性本來就是向善的,做該做的事只是順其自然罷了。但是在做不該做的事情時,精靈會叫你不要做,因為這件事並不符合你內心對自我的要求與期許。
蘇格拉底把精靈講得栩栩如生,以致於很多人誤會,以為他自己另外創造、崇拜別的鬼神,所以後來才會控告他「對雅典的神不敬」。這其實很冤枉,因為蘇格拉底本人並沒有這種意思。希臘人所謂的「神」(Theos)一詞,有四個意思:(一),泛指神性;(二),神祇;(三),介於人神之間的精靈;(四),神的子女。在此,「Daimon」是指第三義的「精靈」而言。換言之,蘇格拉底認為自己所言並未悖離傳統信仰。 
人格表現
有些哲學家說的是一套,做的又是另外一套,但蘇格拉底則是希望把他的思想和行為結合在一起,透過理性的思維與行動的實踐,使生命得到轉變的機會。
關於蘇格拉底的人格表現,分為三個部分討論:理性與自由、信念與尊嚴、生死與超越。
理性與自由
強調理性,並不表示要排斥宗教信仰,而是主張:任何事情發生時,都要從理智的角度加以掌握,並且保持心靈開放,多多參考別人的說法而不要妄下結論。
理性是哲學家的特徵,在這一點上,他與科學家其實是抱持著相同態度。若說一個人講話很理性,就是指他講話很有邏輯,不會太過衝動,好像立刻就想找到結論。孔子說過:「知之為知之,不知為不知,是知也。」知道就是知道,不知道就是不知道,這即是求知的方法。換言之,我們到底了不了解,是要問自己,而不是問別人。這就是一種理性的態度。
知好像一個門檻,知道是跨過去了,不知道就是沒過去,沒有什麼是在知和不知之間的。當然,一個人了解得越多,並不代表他越來越有知識。事實上,一個人了解得越多,恐怕才越發現自己的無知,因為學習是永無止境的。莎士比亞說過:「愚者總以為自己聰明,智者卻知道自己愚昧。」只有對任何事一知半解的人,才敢放言高論;反之,如果真的了解透徹,說話時會有分寸。
人類有理性,因而可以做自己的主人,這是自由的真諦。換言之,自由是指一個人不是被動接受別人給的規範,而是在別人告訴我該怎麼做以後,自己能夠思考,想通了之後才接受,然後去實踐。自由不是為所欲為,也不是誰都不在乎,自由必然來自於理性,理性思考後再作選擇,這才是真正的自由。
信念與尊嚴
一般人談起自己的信念時,往往必須接受別人異樣的眼光,因為別人可能會質疑你的信念的基礎,有什麼佐證。事實上,信念是沒有證據的,有證據的是知識而不是信念。換言之:知識一定要有證據,信念則否。當某個信念有了證據,就不再是信念而是知識了。
信念就是去肯定一個尚未被證明的說法,這種肯定不能只是說說而已,還需要用行動及生命去證明。例如,若我相信「人性向善」,但卻從來不幫助別人,那豈不是自相矛盾?換言之,既然我相信人性向善,我的行為就應該有向善的表現,並且如果不行善,心裡會感到不安。這樣才能夠說我是相信人性向善的。然而,如果有人說人性本善,我就不知道他在說什麼了,因為「人性本善」,還要如何去實踐呢?
一旦有信念,就必須以行動證明,在這個過程中會顯示出人的尊嚴。也許當我去做自己所相信的事情,可能會和別人的做法有所不同,因為每個人相信的都不一樣,譬如有人相信馬克思主義,有人相信無神論,有人相信唯物論等。但是只要能夠堅持按照自己的信念去行動,就會得到別人的尊敬,而這也是一個行動者內在的尊嚴。
有時候我們看到一些人彼此立場不同,卻同樣真誠,因此會懷疑這個世界究竟有沒有真理存在。這其實是很自然的現象,因為人生就像爬山一樣,每個人的速度不同,有些人很年輕就爬到了高峰。以魏晉時代的哲學家王弼來說,他只活了二十四歲,但是現今研究老子的人,就算到了八十幾歲仍然要讀王弼的《老子注》。又如著名的數學家兼哲學家巴斯卡(Blaise Pascal1623-1662,也不過活了三十九歲,但是我們到現在還是要閱讀他的書。
因此,生命的長短並不是最重要的,重要的是生命的密度。有些人可以在很短的一生中,以一種信念作為原則,表現出生命的精采。相反的,如果一個人想要把所有的道理都研究透徹,再去選擇人生的道路,那麼他可能永遠無法往前,因為人生並沒有一條絕對正確的路,任何一種理論都可以找到與它相對的另一種理論。
事實上,真理要靠實踐去印證,而不是在理論上爭個對錯。如果在理論上爭論,首先必須解決許多後設的問題,譬如若要討論某種學說,就必須先了解這個學說的命題,以及其中所提到的各個概念定義為何,是怎麼產生的。然而,任何一個概念都針對一個真實的情況,所以這個時候就會出現許多彈性空間。舉例來說,談到桌子時,因為桌子的種類非常多(如辦公桌、課桌、餐桌等),首先必須弄清楚彼此所指的是哪一種桌子。
依此類推,在實際的生活中,任何一個概念都可以作各種不同的應用。我們會發現,很多所謂的「對」,其實只是方法上的正確。舉例來說,假設我現在要去美國,正確的方法是坐飛機,若想用游泳的方式去美國,恐怕永遠都到不了。所以坐飛機去美國在方法上是對的,但我要去美國的動機卻不見得正確。
因此,「把事情做對」與「做對的事」是不同的,一般人活在世界上通常希望能夠把每一件事做對。換句話說,每一件事都有很多種方法可以達成,而我們要選擇其中最適當的一種,這也是學校教育的目的之一。但事實上,還有比這個更重要的,亦即,我們要去「做對的事」。那麼,我們首先就要問自己:「什麼事是對的、什麼事是錯的?」也就是要能夠分辨善惡是非,而在這之中,就包含了許多價值上的抉擇。這也就是為什麼哲學與人生有著密切的關係。 
生死與超越
蘇格拉底面對死亡十分坦然,他何以能夠如此?生命是有限而值得珍惜的,活著本身就是一種當下的肯定,這種肯定會讓一個人覺得有希望。不過,雖然我們常說活著就有希望,但是大多數的人活著時,往往沒有想到死亡的威脅,而隨意浪費時間。
要改變這種情況,必須常常練習把死亡拉到眼前來看。一個人只有在面對死亡的時候才會真正嚴肅,能為自己所擁有的時間作妥善的分配和安排。人的生命是在時間當中表現的,甚至可以說時間就是生命,如何掌握自己的時間,就是如何安排自己的生命。如果沒有把死亡拉近到自己眼前,很容易誤以為時間永無止盡,可以讓人隨便使用,這樣一來就是在浪費生命。
人生不堪浪費,當然,這也不代表人每天都要過得戰戰兢兢,好像一直處於戰鬥的狀態。人生有如一首樂曲,要有一定的主題、一定的節奏,還要有各種隨時插入的合聲、間奏,這樣的生活才能顯示出它的韻味。
蘇格拉底生長在雅典這樣一個城邦,卻從來不覺得自己處於邊陲,這是因為他能夠隨時自我反省。一個人只要有自覺,他就成為宇宙的中心,問題只在於,我們是否能夠像蘇格拉底一樣,活出這樣的氣魄。
像蘇格拉底這樣的人,自然會帶給後人深刻的影響。柏拉圖在蘇格拉底過世之後說了一句話:「老師死了,我們這些學生都變成孤兒。」由此可知,蘇格拉底就像這些學生心靈上的父親。柏拉圖甚至曾經說:「我覺得自己非常幸運,因為我生為雅典人,而不是蠻族;生為自由人,而不是奴隸;生為男人,而不是女人14。但是,我真正覺得最慶幸的是,能夠生在一個蘇格拉底的時代,能夠親近他,向他學習。」柏拉圖的《對話錄》影響西方文化非常深遠,是西方哲學最早期也是最重要的經典,因此有人說:談起希臘,轉頭必見柏拉圖。可見蘇格拉底的事蹟經過柏拉圖記載後,對後世的影響多麼深遠!
結論:活出自己
蘇格拉底從平凡的環境中成長,透過一生的努力,在思想上、實踐上不斷轉化,最後能夠表現出「人之所以為人」應該具有的風範。正因為如此,蘇格拉底成為雅士培(Karl Jaspers1883-1969所選出的四大聖哲之一,與釋迦牟尼、耶穌、孔子齊名並列。
蘇格拉底是西方哲學家中最有典型、最有特色的代表,他把一個人的生命充分活出來。從他一生的經歷中,我們可以獲得啟發,體認人生總是會面臨各種遭遇,會有得意、失意,即使面對不義時,都要坦然接受。更重要的是,人活在世界上,要把關注的重點,由外在轉向內在,因為人生終究會結束。
以下,我借用雅士培在《四大聖哲》裡面對蘇格拉底的描述,來做為本章的結束:
「蘇格拉底臨終前,安慰朋友們說:『你們所埋葬的只是我的軀體,今後你們當一如往昔,按照你們所知最善的方式去生活。』那些在他死前環繞身旁的朋友都懷著複雜的心情,既昂揚又絕望。在悲傷哀慟與興奮莫名的氣氛中,他們領悟了一種神妙的境界。蘇格拉底立下了偉大的典範:在面對濃烈的哀愁時,能夠解放靈魂,展現偉大仁慈的平安氣氛。死亡於此失所憑依。這不是掩藏死亡於不顧,而是肯定:真正的生命不是走向死亡的生命,而是走向善的生命。蘇格拉底不曾留下任何著作,但是卻為希臘哲學注入強心針,激起了無比洶湧的風潮,餘波盪漾綿延至今(注15」。
【認識哲學家】
泰利斯Thales624-547 B.C.
西方第一位哲學家。曾說:「宇宙的起源是水;一切都充滿神明。」這句話的意思是:第一,「起源」(arche)一詞的含意包括:開始、起點、原質、究竟底基、究竟原理等;在此之前,希臘人是靠神話故事作為解釋宇宙起因的根據,現在才開始轉向宇宙內部尋找起因。第二,「神明」一詞表示,當時所謂的「水」並非單純的物質,而是具有神性力量的物質。所以,不宜認為這些希臘早期哲學家是唯物論者。
巴斯卡Pascal1623-1662
法國哲學家,也是近代數學天才,十九歲時發明了歷史上第一架計算機。他以《深思錄》而廣為人知。對人生的體驗與反省極為深刻。他說:「人只不過是大自然中最柔弱的蘆葦,但他是會思想的蘆葦。他不用等待全部宇宙武裝起來打擊他;一點蒸氣、一滴水,就足以置他於死地。可是,宇宙壓潰他時,人仍比他的兇手更高貴;因為他知道死期已到,而宇宙毫不知情。」在宗教信仰方面,他提出「賭注論證」,認為人若相信神的存在,「假如你贏了,你得到一切;假如你輸了,你也毫無損失(因為人難免一死)。」
雅士培Karl Jaspers1883-1969
德國哲學家,當代存在主義的代表之一。他研究東西方偉大哲人的觀念與作為,特別選擇四位典型,編為一本書,名為《蘇格拉底、佛陀、孔子、耶穌》(中譯本,業強出版)。他寫道:「他們的生命核心,在於體驗了根本的人類處境,並且發現了人類的在世任務。」「在他們身上,人類的經驗與理想被表達道最大極限。……他們的真實生命與思想模式,已經構成人類歷史不可或缺的要素了。他們成為哲學思想的來源,同時激勵人挺身抵抗——抵抗者透過他們的表率,首先獲得了自我覺悟。」關於雅士培本人的思想,請參考本書下一章。

【註釋】
1 雅典是希臘的一個城邦(City State)。希臘地區還沒有大的國家,其境內是由一個個的城邦所組成的,城邦的人口往往只有幾十萬人。這樣的城邦雖然相當小,但由於其本身經濟能夠獨立,因此在政治上也就能夠有自己的掌控範圍,而居民也能選擇各種不同的政治實驗,包括貴族政治、民主政治、寡頭政治等。
2 其後有人主張宇宙的起源是火,有人主張是氣,也有人主張是一種不限定的東西,甚至有人乾脆說宇宙是由水火土氣四種元素構成的。事實上,主張宇宙由水火土氣構成會有很大的問題,因為如此一來就必須解釋這四種元素之間的關係,而這基本上是一個很難回答的問題。換言之,宇宙到最後還是要有一個根源,否則在解釋上將會無法自圓其說。
3 辯士學派除了自己與人辯論外,也教導他人辯論的技巧。從希臘一直到羅馬時代,辯論技巧都是有心從政的人重要的條件,尤其在議院中,擁有好的口才更是不可或缺的。
4 事實上,真正的懷疑主義並不能成立,因為一個人如果是懷疑主義,根本就無法說話了,譬如:假設我說:「我懷疑一切。」然而,既然懷疑一切,那又怎麼知道有「我」呢?如果沒有「我」,又怎麼可以懷疑,怎麼知道什麼是「一切」呢?如果我們不能肯定什麼是「一切」,那我們又在懷疑什麼?由此可之,懷疑主義不能說話,只能用懷疑的眼光靜靜地看這個世界。
5 蘇格拉底三十歲左右時,雅典和斯巴達為了爭奪希臘城邦的領導權,爆發了培羅奔尼薩戰爭。這一戰打了二十七年,雅典最後戰敗。雅典戰敗之後,斯巴達人準備進城把雅典毀滅。在進城的當天晚上,斯巴達的將軍們在一起聚餐慶功,宴會中找了一位雅典人來唱詩助興。一首詩唱完之後,斯巴達的將軍們說了一句話:「一個城邦能夠產生如此優美的詩歌,它不應該被毀滅!」因此第二天就搬師回朝,而雅典也得以保全。由此可知,雅典之所以能夠免於被毀滅,正是因為其文化的卓越成就。
6 這種魚帶有電流,其他魚如果碰到這種魚,就會被電得麻痺。
7 他被控告的內容是:「蘇格拉底作為不當,他敗壞青年德行,不信城邦所信的神祇,而信其他新的神靈。」此處所謂的「新的神靈」即是下一節「內心之聲」所說的精靈。
8 雅典的審判分為兩個階段,第一個階段要先審判是否有罪,第二個階段才判決應為何罪。當時雅典有
一種習慣,亦即,若犯人被判有罪,法官團會讓犯人自己提議要接受何種懲罰,然後再看大家是否贊
成。
9 雅典古代有一習俗,亦即每年五月派船前往祭祀阿波羅,以示感謝神明保佑其王子特修斯(Theseus)殺死牛神(Minotauros),救回雅典奉獻為犧牲品的七童男七童女。在聖船來回的三十天期間,城中應保持絕對潔淨,不許有刑殺之事發生。
10 練習死亡不是要我們自殺,而是要我們把身體的欲望慢慢消減,使它不能控制靈魂,而讓靈魂越來越自由,做一個真正的人。
11 「存有」(Being)是一個重要的哲學術語。凡是存在之物,皆可以用「存有者」(being)來概括,而使這些存有者得以存在的基礎或力量,則稱為「存有」(大寫的Being)。這個「存有」在位階上,與「上帝」相當,將來在相關之處會再作說明。
12 柏拉圖所謂的「理型」,是指理性才可以理解的「真實」。理性是「發現」而不是「發明」理型,所以他的思想不是近代所謂的唯心論。
13 所謂「代蒙」(Daimon),是指希臘人相信的精靈,隨著人的降生而出現,預示了人的命運。蘇格拉底所描述的精靈能夠向他示警,所以受到人們的質疑。
14 雖然雅典以民主制度聞名,但是女性在政治及教育上都沒有受到公平的待遇。
15 請參考《蘇格拉底咖啡館——哲學新口味》,Christopher Phillips著,林雨蒨譯,麥田出版,2003。這是當代應用蘇格拉底探問法以思考人生難題的作品,讀來頗有興味。